《中华读书报》2000年10月25日孙玉祥君《风月无边》一文说，用“虫二”二字表示“风月无边”者乃是唐伯虎，而钱钟书先生在书信中竟误作徐文长。孙君不迷信权威的精神是可嘉的，但在此事上钱先生并不曾误，错的倒是孙君自己。
检明末清初人张岱所著《快园道古》卷一二《小慧部·灯谜·拆字》一节，其中有云：“‘虫二’两字，徐文长赠一妓为斋名，取义‘无边风月’。”足证钱先生所言有据！徐文长以“虫二”为谜面，以“无边风月”为谜底，恰与瓷盘上刻“?”以表“风月无边”相类。而孙君所引褚人?《坚瓠集》所记唐伯虎事却正好相反，其谜乃是用“风月无边”来打“虫二”，以语境而言，答谢书中岂能径用？要用也只能采取“搭天桥”技巧，文字未免迂曲，哪里及得上用徐文长事来得直截了当？钱先生在《管锥编》中引用《坚瓠集》不下十次，不会不注意到这条材料，舍此而取彼，原因正在于此。
再从可信程度而言，张书所记也要比褚书大得多。虽然张氏与褚氏是同时代人，但张氏与徐文长有诸多渊源，而褚氏则无。张岱籍隶山阴（今浙江绍兴），徐文长是他的乡先辈，张又对徐万分钦仰，曾与人合编《徐文长逸稿》，徐氏族人后辈所编的《徐文长佚草》也由张岱作序（见宁波天一阁藏息耕堂钞本《徐文长佚草》卷首，今本《琅?文集》失收）。他掌握的徐氏资料应当是相当完备可靠的，《快园道古》所记当出乡邦文献。而褚氏是长洲（今江苏吴县）人，资料采辑上无此便利。《坚瓠集》此条乃转引《葵轩琐记》之说，而且褚自己也吃不准是否可靠，接着又下注云：“《支颐集》作钱鹤滩。”（《坚瓠癸集》卷四《无边风月》）所以对此事我们宁可信张，而不能信褚。
其实，事情不论真伪，只要古人有此一说，文人用典即可信手拈来，用不着事事证实的，这与作学术文章不同。换一语境，我们可以说是唐伯虎事，也可说是钱鹤滩事。“运用之妙，存乎一心”，只要用得切合就可以了。作此一番考证，不免自笑辞费，考据癖深，聊复尔耳。
颜之推云：“读天下书未遍，不得妄下雌黄。”愿与孙君共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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